您的位置: 主页 > 最新动态

臧雷:立志·励志·矢志不渝(中)

 2023-08-15 走正道行远路 

为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,激励青年学生学习英雄、争做英雄,夏令营曾于2014年邀请了铁骨铮铮的军人——“铁血营长”臧雷为同学们讲述老山战役的那段峥嵘岁月。为纪念伟大的八一建军节,特转载此文,重温英雄本色,学习英雄精神。本文根据臧雷营长当时的讲课稿整理而成。

臧雷简介

4-1.jpg

臧雷,重庆市人,1971年入伍,参加边疆保卫战七年余,执行各种作战任务60余次,12次死里逃生,两次负重伤,为三级伤残军人,至今身体里还留有弹片。

1979年,臧雷负重伤后下半身瘫痪,以惊人的毅力战胜伤残,回到部队,参加敌后侦察作战一年。

1984年又担任收复老山战斗主攻营营长,率领部队一举攻克老山主峰,被誉为“铁血营长”。

臧雷曾以全优成绩毕业于军事院校,毕业后在总参谋部某高等军事院校任教,是全军优秀教官。

臧雷是解放军著名英模,多次立功受奖,并获得多种荣誉称号,曾多次受到党、军队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,在纪念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建团90周年的纪念大会上,胡锦涛同志对臧雷说:“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,希望你做出更大的成绩。”习总书记对臧雷说:“向你学习,向你致敬!”

臧雷因伤残退休后,于2010年在北京成立了理解万岁公司,并发起了“理解万岁行动”,为在边疆保卫战中牺牲和负伤致残的战友的困难家庭排忧解难。

正文内容

第二年,野战军到生产部队划拉人才,我很幸运地被划拉上了。当时我都有点不相信。因为这个时候,整个政治气候有了改观,我父亲本来就是八路,他怎么会是坏分子呢?我这个兵,当的真是太不容易了。

4-2.jpg

云南生产建设兵团进行设施建设

到了部队以后,我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,努力工作,拼命训练。当兵的第一个星期,我就被任命为副班长。我感到责任重大,更加努力了。我记得当时很艰苦,部队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夯营房的围墙。云南滇中的冬天是很寒冷、很干燥的,每天早上起来,水塘里都覆盖了一层薄冰。营房的围墙打的是土坯墙,在两个夹板中间夯泥,泥夯实了就把夹板打开,在顶上盖瓦;然后把稻草切碎,和在稀泥里拌匀,在墙体上抹平,我们的围墙就建好了。我的工作是和泥,和泥没有工具,两条腿就是工具。我把棉裤卷到膝盖以上,再弄个塘子,把水、泥、切碎的稻草放到塘子里踩,再用手把和好的泥捧到桶里,由技术好的老战士往墙上抹。我的脚比较干,不出汗,容易干裂,记得当时我的两个脚后跟一共裂了二十二道口子,有的口子还流着血。下工回来,口子里面已是塞满了泥。当时没有热水,就用冷水洗脚,用手把脚上裂开的口子掰开,拿自己的牙刷蘸着水把里面的泥沙刷出来,刷的过程很痛。刷完以后,把蚌壳油弄在里面,再用针线把宽一点的、老皮子多一点的口子缝起来,然后用胶布贴好,穿上袜子,嘿呀,好舒服。但是,第二天上午到现场还得脱鞋脱袜子,接着踩,继续干。就这样持续了三个月。我觉得这三个月的工作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考验。但也就是在这三个月中,我父母的单位来了一封信,信中说我的父母有问题,是坏分子,质问部队为什么不“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”,反而把我弄到部队去了,要求部队把我退兵。这件事引起了我们部队的政治部主任的注意,他带了一个科长、两个干事来到我的连队了解我的表现。结果我的连长指导员把我一阵好夸,说我是我们连队这一年最好的兵,如何如何,总之说了一大堆好话。他问首长什么事啊?这个政治部主任是一位老革命,他站在那里沉思良久,说了一句话:“这个孩子的父母有天大的问题,但是这个孩子没有问题,让他干满服役期再说。”我获救了,这个政治部主任的睿智,以及对当时政策的正确执行挽救了我。就像一叶诺亚方舟,载着我躲过致命的洪水,驶向远方。当时战士的服役期是两年,可是我一干就是三十多年,我感谢我的这位老主任。

4-3.jpg

战士们在夯土

我酷爱这支传奇式的人民军队,我认真地学习宪法赋予我军的任务和宗旨,学习我军的光荣传统和历史,了解我军的光辉战史,在部队里不断地成长、进步。但是我对我的工作岗位不满意,我是被分配在文工团工作的。在文工团当然也挺好,给战士们鼓舞,甚至给部队进行文化辅导,给部队修收音机、修手表,这都是我们文工团的事。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战斗兵,我的理想就是一个战斗兵。怎么办呢?首先我得服从命令,服从工作分配。既然安排在文工团工作,我就好好工作,甚至要做得非常出色。但是我的志向是到战斗连队去,我就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学习,学习我能够得到的一切军事书籍和教材,特别是教材。从单兵、组、班的各种教材,一直到师团的所有军事教材,我都去读,并且做了大量的笔记。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战略战术。所以,当时文工团二十来岁的男女战士谈对象,我不懂得这些,脑子里总是装着军事方面的东西,有时候给人当了电灯泡都不知道。于是有的老战士送给我一个外号叫“童子鸡”。“童子鸡”就是不会谈恋爱的小公鸡。琢磨战略战术很有意思,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,使我受益匪浅。

我记得那个时候,上级要求宣传队的战士必须取得优秀的科目成绩才能在宣传队工作。因为要演好兵,首先必须当好一个兵,就像我们现在说:学士、硕士、博士,首先是一个战士,一个理。那时宣传队每个班只有一支枪,这支枪好多人不愿意扛,啊呀,这就便宜我了,我就最喜欢扛。这支枪在我肩上像是生了根似的,千里野营拉练,它就扛在我的肩上。是背着枪更容易做当一个真正战斗兵的梦么?是的。

说到野营拉练,我记得是沿着当年红一方面军在云南的长征路线走一个来回,两个多月的时间,真的很艰苦啊。滇东北寒冷的冬天,冷的人连口水都是冰凉的。第一天我们走了 60 公里,来到一个山沟里露营,不准进村。露营必须放警戒站岗,那天我是第一班岗。我就在想,毛主席要求自己野蛮其体魄,这个时候我应该练练我的体魄了。一个晚上有八班岗,我要一个人把它都站了,第二天我还要继续走,我看我的身体到底行不行。当时我的负重大约四十五公斤,走了一整天,站上一夜的岗,想第二天接着再走几十公里,考验考验自己。结果第二天我受到排长的批评,他说,你这样搞,把体力搞没了,敌人来了你没法应付。我觉得排长说得很对,但我觉得我做的也对,我也是为了磨练自己吃大苦、耐大劳的军人体魄。

4-4.jpg

野营拉练

文工队的军事训练比战斗连队少很多,大概不到三分之一。每次训练我们都非常认真,尤其是刺杀,我每一枪刺出去都特别有力,喊杀声音特别大。是想震动路过的师首长的耳朵,引起他们的注意么?是的,我就是这么想的。

后来,宣传队派出两个班,由我带领着去教导队搞军事集训,我带的这两个班,把射击、队列、战术等军事比赛的五面红旗全都给夺回来了,气得咱们主力团的副参谋长跳脚,狠狠地批判步兵团,说他们还不如宣传队。

尽管在文工团,但我总想当一个战斗兵,比武夺红旗也是想在师长面前露一手。终于,我在文工队干了六年,然后如愿以偿地调到了战斗连队,并且成为了一名战斗连队的排长。啊呀,我觉得真是太幸福了!我就带着我的排,风里、雨里、泥里、水里、太阳底下、冰天雪地里搞训练,研究战法,学战例,从冷兵器时代一直到现代战争,一直到40 年代苏军德军的宽正面、大纵深、高速、立体、闪击、垂直封锁、垂直穿插,统统都学。全排的军事素质不断提高,成为了师和团的尖子排、示范排,而且军区的示范班也在我这个排。记得有一次,我带着这个排,到军区去给全军区的团以上军事主官做表演,科目是步坦协同和陆空合练。当时配合我们的有一个中队的强击机、一个中队的歼击机,我记得是强-5 和歼-6,然后有一个排的T-59轻型坦克。我们完成得很漂亮。当时我们军区的司令员王必成同志把我拉过去,拍着我的肩膀高声对在场的首长和同志们说:“这是我们军区第一流的步兵排长!”啊哟,我听着心里那叫一个舒服。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小插曲,司令员问我:“小排长,有什么困难啊? ”这个时候,我就不由自主看了看我们营长,他就使劲给我使眼色,叫我不要乱说话。这个时候我就想,不行啊,咱们是当兵的,要实事求是啊。我就说:“报告司令员,军装都磨破了,现在我们不好意思上街,我们每一件军装都补疤。穿补疤军服上街,丢部队的人。”因为我们团是全训团,特别苦,那个65式布军装,一个卧倒就磨破了,那个时候步兵团多数的官兵衣服都补疤。

4-5.jpg

文工团演出

司令员说:“好办好办,那个军区后勤的谁,完了以后去仓库,给他们每人发一套新军装。”这个时候,我的营长松了口气,好在我没有乱说,只是要了一套衣服而已。结果,那个后勤助理员的态度不是很好,他觉得,你这小排长啊,我们昆明军区可是全军的节约标兵啊,你这一下子就要领走那么多套新军装啊!那时我们陆军是每人每年两套单衣,我们军区却是每人两年三套,那就是说两年的衣服给扣了一套。结果后来调查原因,是由于他们保管不好,有十几万套军装霉烂在库房里,最后受到总部的通报批评。这个是后来的事了。

记得当时我们到了那个被服仓库,列队站好领军装,过来一个战士,我就说:“这个二号,这个三号,这个小个子五号,这个大个子一号。”都领完了之后,我就对助理员说:“我二号。”结果他说:“司令员说给这个班发军装,没说给你这个排长发。”我没捞着,但我也挺高兴的,不给就不给呗,大家有了就可以啦。我乐滋滋地带着这个班回去了,全团好羡慕我们哟!

也就在这个时候,我们得到了战斗预先号令。1978年的冬天,局势紧张。解放军报、人民日报、我们军区的国防战士报每天都有消息,中国政府的警告,小越南在我们边境上开枪开炮,打死打伤300多边民和战士,驱赶我数十万的华侨,将他们的财产搜刮一光,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,拖儿带女、哭天抢地地回来。广西壮族自治区、云南省紧急动员划拨土地,建立华侨农场,安顿侨胞。这让我们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经济,更加窘迫、紧张。最重要的是祖国的领土被蚕食,小小越南,竟然如此疯狂。大家可能疑惑的是,我们和越南是怎么打起来的呢?这是我另外一个演讲的内容,要讲四个小时。在当时的国际国内背景下,为什么会打起来?不打行不行?结论是不打不行。不是我们愿意打,是被逼着打,必须打,必须打胜,打赢了改革开放才能成功,否则不可能有改革开放的成功。必须打这一仗,这是奠定改革开放的一仗。关于这个话题今天就不多说了。总之这是正义之战,是反侵略战争。

4-6.jpg

对越自卫反击战

我们部队全上战场了。当时我是我们团英雄八连的突击排排长,多好的机会啊,用我祖辈和父辈的方式一一战斗来保卫祖国,保卫老百姓,这太好啦!但是我却没有抓住这个机会。就在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晚上,我带着两名战士执行任务。夜间回来的路上,天很黑,左边400米是敌人的阵地,我在前面探路,由于过度疲劳,负重太大,我摔进了悬崖。30米,大约八层楼那么高,我当时摔下去就昏迷了。副指导员带着战友们找到我的时候,我在河边躺着,要不是一棵树将我拦腰挡在那儿,我就淹在水里了。这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长的一觉,六天六夜。醒过来后,我发现自己左侧身体已经瘫痪了,直到现在都还有瘫痪症状。当时诊断我的伤情:颅骨三处骨折,腰部两处骨折,重度脑挫裂伤伴肢体偏瘫、面瘫。肌肉迅速萎缩,一个星期之内,一百五十多斤的体重就下降到了一百零八斤,胳膊、腿都成了皮包骨头。你们见过瘫痪的人没有?就是一个骨头架子,上面一张皮,皮肤是冰凉的。我摸着我的手,想着自己过去练武术、舞蹈、游泳,游长江、游大海,现在不能动了。再看看腿,千里野营拉练,沿红军在云南长征路线走一个来回,全连就我和连长的脚从来不打泡,多棒的脚啊,现在瘫痪了。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是最恰当不过了,那就是一落千丈。最让人痛苦的是这时候还有人说风凉话:“呵,突击排长啊,总攻之前,这一突击就突击到后方医院去了。”这对一个战士来说,是一个巨大的打击。但这也怨不得别人说,是事实嘛。当时我觉得一切都完了,我已经是一个多余的生命了。

说实话,那时候真想结束这一切。战友们给我写信,首长给我写信,鼓励我,大家来医院看望我,给我打气。后来,我这个不想活的想法,被我的连长知道了,连长就匆忙赶到医院来了。这个时候我已经住院几个月了,我负伤以后出现严重的脑水肿,相当长一段时间内,看不见东西,不会说话、不会写字。连续三个月的时间,不认识人,也不记得事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。三个月后,我才慢慢地知道什么瘫痪啊、萎缩啊,又有了不想活了的想法。连长大概是在我住院五个月的时候来的,给我做了思想工作。他做思想工作的内容,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:“一排长,听说你想死,好啊!我告诉你,我们一连从成立至今死了不少人,现在他们都在毛主席那儿、在朱总司令那儿,在老班长、老排长、老连长、老团长、老营长、老师长、老军长那儿。他们都死了,他们都在那儿,你也可以去,可他们在那里是座上宾,你去了算个啥?你狗屁不是!”说完,连长就走了。我觉得连长说得很对,牺牲的前辈们是英雄,他们在毛主席那儿肯定是座上宾,我去了确实狗屁不是。其实那时候我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,我已经瘫痪了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到前线视察的解放军301医院的专家组来到了我们医院,其中有一位脑外科专家,白胡子白头发。他们是专门来协助诊治重伤员的,而我是我们医院当时最严重的伤员之一。会诊了大概40分钟之后,老医生杵着我的床头,对周围人说:“如果这个小伙子有毅力的话,还有可能站起来。”

4-7.jpg

解放军301医院

如果说连长的话是给我铸魂,那这位专家的话就给了我一个科学的论断,我一定要去争取那个“可能”。当时,按主任的话讲,我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站起来,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我就这样瘫了。因为在世界范围内记载的像我这样的病案,都很难恢复。中枢神经的损伤、运动中枢神经的损伤,恢复得非常慢,几乎不可能完全恢复。

好,既然如此,咱就拼了,咱不是还活着么,咱不是解放军么,咱还是个排长,是个党员。可是那个时候我连坐都坐不稳,那就从练坐开始。坐得稳了就练蹲,蹲得住了就练站,站得直了就练走。练走非常困难。最开始走是两个护士架着我向前走,一个小时下来,病号服、衬衣以及两个护士的军装全部湿透了,而我只向前挪动了八米。我从躺平车到轮椅,从拄双拐杖到拄单拐杖,从拄一根棍子到用绷带拴住左脚板,走一步提一下,最后一瘸一拐地走,我练了3 年。从一个小时只挪动八米开始,最终走向了战场,走向了胜利,走向了自己生命的支撑点,制高点。

由于一门子心思在锻炼上,我常常违反院规,比如不遵守作息制度,不断受伤,不注意个人卫生等等。医院后面有块坟地,我就天天在那个坟地里摸爬滚打。利用那个坟包的左侧和右侧练习出“枪”射击,拿土坷垃当手榴弹扔,练习身体的灵活度,复习单兵战术动作。那时我的病号服是最脏的,护士说:“你这个43床,刚刚换的病号服就又脏了,成天就像个泥猴。”由于过度训练而受伤,我的拐杖也被医生没收过。其实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,如果我恢复过来了,我一定要参加一次总攻,挽回我军人的荣誉。

在这个过程中,我还经历了脑外伤后遗症——癫病的折磨。癫病就是动不动就昏倒在地、口吐白沫、身体抽搐等。几年以后终于治好了。住院期间,因为练走路摔了多少跤,昏迷了多少次,已经记不清了,腿上身上磕了多少个疤,也数不清了,能数清的是小腿上的四十二个疤,这是在上楼梯的时候磕的,常常是老疤还没好就又被磕开了,旧伤痕上又添新伤痕。

我认为一个军人的荣誉是由两部分组成的。第一部分是基础的荣誉,什么是基础的荣誉?就是我穿上军装,成为一名解放军,这个本身就是一种荣誉,这个荣誉是至高无上的,绝不能玷污。第二部分是我们在部队建功立业,和同志们一起去创造战绩、业绩,这叫做“发扬革命传统,争取更大光荣”。但是我却把最基础的荣誉给弄丢了,我没有履行好宪法赋予我的职责。我的部队在打仗,我的战友在牺牲流血,而我却躺在病床上,这是不可以的。

4-8.jpg

争取更大光荣

为了实现早日出院归队上前方的愿望,除了拼命练以外,还要积极配合治疗。我记得有一种治疗是扎头针,整个脑袋上要扎二十六根银针,最长的在10公分以上。扎上以后要留针40分钟,每10分钟要捻一次针,很疼,很难受,针一扎上去的时候就要流哈喇子。我每天的治疗都很痛苦。有一种治疗叫做颈总动脉封闭,就是把一根十公分长的针头扎入颈总动脉,往脑子里面推药,那个药一推进脑子的时候,就感觉到凉,然后眼前一黑就昏过去,治疗一次昏迷一次,那个治疗非常残酷,整整搞了半年。住院期间,我总觉得医生没有让我把药吃够,这种想法好像有点傻,这大概跟上学少、文化水平低有关系吧。于是我就开始侦查那个药在哪里,终于发现一个配药房。护士每天都从那里把药配了,然后推个小车到各个病房给大家吃药。噢,原来我的药在那里。有个星期六,我偷偷溜进去取药。发现有很多药,但是有些药我不好拿,比如说水剂的和粉剂的就不好拿。那就拿一些片剂吧,每样都拿一些,放在兜里溜回来了。我把药分成两包,开始吃,吃了以后,浑身冒冷汗、抽搐,脸发白、呕吐——出问题了。后来医生来救我,问我:“你怎么了!”我不说。为什么不说?丢人呗!不过今天我可以说。我住的那个科叫外三科,外一科是骨科,外二科是胸腹外科,我们外三科是综合外科。外三科是三个科在一块儿,一是脑外科;二是泌尿外科,像肾结石、尿路结石等等;三是妇产科。这三个科的病人的药都在这里面配,所以我就不清楚我到底吃了什么药。这虽然是一个笑话,但是可以反映出我当时的那种心情。当时非常渴望自己是一个健康人。我们的战士立正站在那里,我觉得很雄壮,很羡慕。当时为什么羡慕呢?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了。所以当我能站立的时候,就经常跑到医院的大路上站在那儿,这个时候我的左臂还是因瘫痪而吊着,我就从后面把这只手背起来,把脚慢慢岔开站好,一站好半天,表示我是一个完好的人,是一个健康的人。这种渴望康复、渴望回到部队、渴望再次走向战场的心态,这种心情,现在回想起来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。

脑部负伤大大地影响了记忆力。为了恢复记忆力,我开始学习数理化、英语、中文。我手写的英语单词本儿,有很厚的一大摞子,写了忘,忘了写。我的动眼神经、迷走神经、书写中枢、运动性语言中枢都受损,尤其是运动中枢,所以用学习的方式来促进恢复是必要的,但也是艰苦的,不过效果还是很好的。

当我住院10个月的时候,有一天我的主治医生找我,说:“臧雷,组织上关心你们这批负伤的战士。给你评残了,你被评为一等伤残军人。”当时,我的头就懵了,我误认为他们不给我治了。我拄着拐冲过去,一把抢过伤残证就扔出了窗外。我说:“我不要残废证!你们必须给我治,必须给我治好,我要回部队!”医生知道我这个狗脾气,脑外伤的脾气躁,又怕刺激我,就没跟我争执。出去把那个本子捡回来,直到我出院的时候才给我。我住了十八个月的医院。是吵着闹着出的院,否则还不让出。我记得出院的时候,科里的书记和主任找我到办公室谈话,表情严肃地说:“臧雷同志,我们都是共产党员。”我说:“不说这个,我关心什么时候出院。”他们说:“这周出院,但是有些话我们必须跟你谈清楚。”我说:“那好。”他说:“你这个伤比较重,治疗又都是损伤性治疗,所以你出院以后,必须注意以下事项。第一,不要过于激动,不要过于激动的意思就是不要过于高兴,也不要过于难过,更不要发火。” 我说好。“第二,必须满足儿童睡眠标准,每天必须睡够10到12小时。”我说好。他又说:“根据你的治疗,你一定要有个思想准备。你的寿命可能比其他同志要短,大约在45岁左右。”我说好。同学们,我今年60岁啦!

终于出院了,我一看,左邻右舍、上上下下全都是首长了,我仍然是排长;我的战士已经是排长连长了,我仍然是排长;我的连长营长已经是参谋长了,我仍然是排长。我记得一回到团队,团里马上找我谈话,说:“臧雷同志,你终于出院了。团队欢迎你,战友们欢迎你。你战胜了伤残,你终于回来了。你这个本来是好不了的,你居然回来了。现在我们要照顾你,给你分配一个很好的工作。到政治处,去宣传股,当干事,主管全团的计划生育……”这是真的,是真的。啊呀,我说我不当弼马温。我就开始闹,后来就没有让我当弼马温,给我安慰性地下了一个副连长的任命。我不管那么多,我就天天带着连队上训练场,在训练部队的过程中,自己也进一步恢复伤残的肢体。

4-9.jpg

军中的“保尔·柯察金”

1981年秋,师里又要组织侦察大队了。我记得上一次组织侦察大队是1980年,那时候我还在医院里。为了参加侦察队,我在四个早晨的时间里省下了四个馒头,装了一壶水,又在书包里放了两块砖,杵着一根棍,走了25公里路去请战。在平时,25公里也就是四个小时的路程,那一次我走了9个多小时。我的老连长当时是侦察大队的大队长,我向他请求参加侦察队。他说:“好,可以。抬腿。”抬不起来。“抬胳膊。”抬不起来。“回去!继续治疗。”没办法,就权当这是一次锻炼了。临走时,老连长要派车送我回去。我说:“我不要!”他说:“为啥不要?必须坐车。”我说:“必须不要!”就是不坐。他也知道他带的兵就那样,不坐就不坐呗。于是我又花了十三个小时走回医院,瘫痪的左腿走不动了,我就拖着走,最后我左脚大拇指内侧都拖烂了。我在医院失踪了两天,本来是要被通报的,但当他们得知我两天走了五十多公里路,我的主治军医抱着我高兴得哭了。他认为在他治疗过的同类病案中,我是个奇迹。

现在又要组织侦察队了,这个机会我可再也不能放过了。那天中午,我知道团党委在开会确定侦察队的干部。侦察队是专门到老山前线进行敌后侦察作战的,要把对面敌人的情况全部摸清楚,为未来拔除这个据点,解放老山地区做准备,意义非常重大。当时,我打了饭来不及吃,也吃不下去,端着饭就在团党委门口坐着。报告早就递了无数次了,今天我志在必得,必须要定我。我找首长谈话,一个首长一个首长逐个地谈,找团长谈了找政委谈,找副团长谈了找副政委谈,找参谋长谈了找主任谈,找主任谈了找后勤部长谈,全部都谈,不厌其烦。其实有些首长我是不喜欢的,但是不喜欢也不行,他有一票啊。我就坐在团党委会议室门外,首长们都没有吃饭,会议开到一点半。“哗”门开了,首长们出来了。首先出来的是团长和政委,团长背着个手,看见我,把头一低就走了。我心想,坏了。政委笑眯眯地走上来:“参谋长跟你说,啊。”参谋长是谁呢?就是给我做工作的那个连长,现在是团参谋长。参谋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:“批准了。”我高喊:“乌拉!”把我的饭盆往天上一抛,结果这个饭盆就落到房顶上了。后来,营房股长对我说:“臧雷,你那碗饭还在屋顶上呢。你给弄下来啊,你不要破坏我们营房管理。”

不久,我就和其他干部一起带着侦察连上去了。在一年时间的侦察作战里,我们闯敌后、破雷阵、抓俘虏、打伏击,令敌人闻风丧胆。我们把整个老山地区的地形地貌、敌情我情、民情社情、植被水系、道路桥梁全部调查得一清二楚,并给上级呈报了五大份关于战区的情报资料。其中三份是图,两份是文字,非常详实,为以后老山的拔点作战、老山地区的解放和长期的坚守防御奠定了良好的基础。我们侦察大队包含四个连队,来自三个团级单位和一个师级单位。同敌人战斗了一年,其他连队都有死伤,只有我们这个连队无一伤亡,胜利完成任务。大家一定看过《亮剑》这部电视连续剧,剧中的独立团的很多剧情实际上取材于我们这个团。简单地说,我们这个团就是《亮剑》中的独立团的前身。我们侦察连在战斗中仍然保持着《亮剑》的传统,那就是不按常规出牌。摸清敌情,掌握规律,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所以屡屡得手。不按常规出牌,这是我们团的官兵非常熟悉的一句话。

当我们侦察队完成任务回到团队的时候,我已经是我们团打仗最多的干部了。心里真舒坦,我找回军人的荣誉了,我配穿这身军装了。团里要给我记功,我说:“不要!我这是补课,你不要认为我立了什么功,我是补79年的课。”后来首长们觉得我挺好,觉悟高,就不给我记功了。我用伤残的手给立功的同志赶做大红花,即使不记功我心里也非常高兴、踏实。因为我完成了我身为军人的使命,找回了军人的荣誉。

4-10.jpg

当侦察兵的英姿

但是很遗憾这个时候我已经被宣布退休了。一等伤残啊,你还待在军队干啥?当时本来要把我送往荣军院,但是我们家乡附近没有,要去另外一个地区,但另外一个地区不接收,说我的家属不在这儿,你要他怎么弄啊。然后部队和地方扯皮扯了两三年。利用这两三年的时间,我的伤残得到了大大的恢复。但是我毕竟还是个残疾军人啊,每年军区还要慰问我。我记得1983年的春节,军区一个戴眼镜的干事,他长得非常秀气,提了一大网兜的水果和糕点,大老远的就喊:“老臧,老臧,这是军区今年慰问退休干部的,我给你搁篮球架底下。”我这个时候正在指挥部队进行刺杀训练。休息的时候,我指着那堆慰问品对战士们说:“彻底消灭之!”就没了。

恢复身体,回到主力部队,参加作战,找回我军人的荣誉,继续我的职责,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。可是无意之中,我却被列为了团、师、军的模范共产党员,说我是不向命运低头、战胜伤残,坚决履行军事义务的模范共产党员,还把事迹报到军区去了。正好军区的政委下来考察,就把我叫过去,他当面儿考察,很严肃的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你什么文化程度?你哪年入伍?……”一个星期以后,下来了一个命令,是撤销关于我退休的1980政干字第46号命令,同时命令将臧雷同志纳入编制待分配。在第二个星期,又来了一个命令,着令臧雷同志为某某某团司令部军务装备股股长,我升官了。当时,这个股的专业工作在全师排倒数第一。于是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,把它变成了全师正数第一名。六个月刚过,新的命令又来了,任命我为营长。这一年,我从副连到正营,连升了三级——正连、副营、正营,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。我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干活、工作,往前蹦,实现我所想要的那个东西,但绝不是为了坐那一把交椅。一上任营长,我马上就开始整顿这个营,因为我发现这个营的炮兵、重机枪、高射机枪和无线电通信是薄弱环节,打起仗来可就不好使了,是一定要吃家伙的,得赶快捣鼓,把这个部队的教育训练抓上去。刚刚捣鼓得八九不离十,机会就来了——上级下达了老山作战的命令。

老山是我熟悉的战区,这个地方易守难攻,非常难打。所有营都要求打主攻,我要争取这个机会。如果说一年的侦察实战对我是一次实战准备,那么老山之战才是一个真正的检验,我已经意识到这一战是很残酷的。你要检验自己,你的才学、胆识如何,能力、素质如何。不光是你个人,还有你所指挥的部队,你的组织协调能力等等。我有这个把握,我强烈地要求担当主攻任务,最后得到了上级的信任。所有人都知道主攻就是要强行撕开、强行突破、强行夺占敌人防御最强的地方,惨烈、艰险和重大伤亡是可以想象的。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,通过人的努力是可以取得胜利的,甚至可以创造奇迹。我觉得我没有头脑发热,我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十多年。我有这个金刚钻,我敢揽这个瓷器活,而且我必须要揽这个瓷器活。“决战用我,用我必胜。首战用我,用我必胜。”收复老山、解放老山地区,还老百姓一个和平安宁的日子,这是全营全团官兵的决心。当年我们侦察作战是为了搞情报、保卫春耕、保卫秋收,这一次是彻底解放这个地方。打主攻,完成最艰巨的任务,是我们人民解放军的传统,也是一种性格。

4-11.jpg

边疆保卫战中,臧雷在前线指挥战斗

经过五年的营造,老山上的敌人已经把这个地方搞成了钢筋混凝土的永备性阵地。敌人们居高临下,有交叉全方位的观察系统;有远近结合、明暗结合、侧射、斜射、倒打的绵密的火力网;有防步兵壕、防步兵绝壁、陷阱、多种铁丝网等副防御措施;还有高密度、大纵深、宽正面的多诡计装置的混合地雷场。早在侦察作战时期,我就把这个地区的总体情况归纳为“六大、六多、四少”。六大就是山大、坡度大、高差大、温差大、湿度大、雾大。六大之中,哪一大都对作战很不利,譬如山大,开门见山,开窗户见山,出门爬山,训练上山,训练下山,买东西下山,买完东西上山,我们永远都是和山打交道,所以我现在的网名就叫大山。我记得 85 年我到北京去做报告,北京共青团给我们安排了一个节目——爬假山。哎哟,我说真山爬了太多,假山就不爬了。山很大,人员负重又大,你跟不上就是跟不上,有天大的决心也没用。坡度大,老山最小坡度是40度,最大坡度是120度。高差大,老山主峰海拔1400多米,同一地区海拔最低点164米,垂直高差1300米。我们的战士不是直升飞机,不可能“呜呜”地上去占领主峰,我们是要打上去的,这个攻击路线是很长的。湿度大,温差大,白天海拔最低点的最高温度达到了42摄氏度,热得不行。晚上海拔最高点只有1摄氏度。站岗的战士穿着大衣,拿着枪在那儿坐着,清鼻涕“滴答”“滴答”往下滴,结果鼻子上的鼻涕和地面连起来了,他都舍不得抬胳膊去擦一下,因为一抬胳膊,连胳肢窝底下这点儿热气也没有了,所以就这样让它连着。六多就是植被多、雨多、山脚下河溪多、病多、毒虫子多、少数民族多。和少数民族语言不通;毒虫子多,各种蝎子、蜈蚣和毒蛇。我们4月2日开始炮击老山,初步统计和推算,约有两万条蛇搬家。蚊子很大,各种疾病滋生。我记得我们潜伏的时候,“吇……”三只蚊子趴在我手背上,成品字形战斗队列。它们的毒针扎进我的手背,开始吸劳动人民的鲜血。我“啪”的打死了一个,另两个居然不飞?这么大的震动,它都不飞,我就给它们取个名字,叫“奋不顾身”。那我就干脆“啪”,让它们全部英勇牺牲算了。植被多,很厚密,竹林最大的间距是20公分,怎么通过?要砍掉一些植被。我们冲锋的时候,不是“同志们,冲啊”,而是举着砍刀。雾大也是很令人恼火的,别人说伦敦是雾都,重庆是雾城,我觉得老山是雾山。一年365天,平均年雾日是200天,这个比率是很高的。四少是道路少、桥梁少、人烟少、山顶水少。1175.4高地,也就是“八十年代的上甘岭”的海拔标高点,它还有个名字叫“三碗水高地”。这个高地的洞里有个地方滴水,“滴答滴答”,每天能滴三碗。其他高地一般都没有水,就这个高地一天能滴三碗水。山脚河沟多,山头没水,保障困难,部队行动困难,观察通信困难,联络困难,协调困难,运动困难,攻击困难,射击困难。总之,易守难攻。那么我们就根据对手和现实情况,进行了一系列针对性的训练。首先是体能训练,体能训练非常重要。即使你有天大的决心,有再好的想法,有绝佳的战术配套,有多神的枪法,你爬都爬不上去,你打谁啊?所以在老山地区作战,体能最重要。我们战前是按照一张日程表来训练体能的。早上6点钟起床,起床的样式有很多,现在的样式是“三个半分钟”,睁开眼发呆半分钟,眼球东张西望半分钟,坐在床沿不动,两个脚慢慢摇半分钟,然后下地,这样你不会得脑淤血。我们那会儿不是这个样式,我们是一声令下,一个鲤鱼打挺,按照紧急集合的方式来起床。紧急集合要按照八个字来做,“迅速、静肃、准确、完整”。你必须在听到集合号后,在一到三分钟的时间里,用 22 条不同规格的绳子和带子,把你的武器弹药、被装装备,全部按照条令的要求,有条不紊地绑缚在身上,人走室空,片纸不留,随时可以投入战斗。我们有一位战士的动作是最快的,他在冬天穿着衬裤、衬衣睡觉,听到号令后,起来穿好衣裤,打好背包,只花了55 秒。紧急集合后,开始越野。最初是三公里,之后是五公里、八公里、十公里、十五公里,极限是二十五公里。越野不是跑操场,必须要有上山、下乡、小路、过桥、田埂,这才叫越野。越野完了以后,回营整理内务。被子叠成豆腐块,55公分乘以50公分,一条线,挎包一条线,水壶一条线,腰带一条线,枪械一条线,鞋子一条线,什么都是一条线。人民解放军把所有的情感、理想、意志和品质,都熔铸在这直线加方块的简单几何图形当中,凝聚成战斗力,团结一心去打击敌人,保卫人民。这就是我们叠被子、搞内务的意义,训练的就是一种统一的思想。早在 50 年代,毛主席就为我们提出了“五统四性”的要求(“五统”,指统一指挥、统一制度、统编制、统一纪律和统一训练;“四性”,指组织性、计划性、准确性和纪律性)。

整理好内务后,开始刷牙,同样需要以很快的速度完成。刷牙的时候,全部人员必须深蹲马步,练习腿力和腰力。班长看着表针,三分钟以内完成,之后跑步去吃饭。开饭前,先唱一首歌,然后哗哗哗进饭堂,哗哗哗吃饭,哗哗哗出饭堂。上午是4个小时的训练,每隔1个小时转换一次训练场地和训练科目。转换场地的过程都是以跑步的方式完成的,训练了两个小时以后,可以休息15分钟。在这15分钟内,你可以蹲,可以跑,也可以训练,但不允许坐,更不允许趴下。结束上午的训练后,就去吃午饭。吃完午饭后,我们没有午休,而是马上到团采石场,每个人扛一块石头,这块石头的重量不少于40公斤。然后走三公里到团的靶场,把石头放好,用于将来靶场的重新翻修。搬完后,马上回来午休。下午同样是4个小时的训练,训练套路和上午一样,训练内容可能不一样。下午训练完之后,去吃晚饭。晚饭后,再去扛一次石头,之后才是课外活动时间。课外活动主要是洗衣服和写家信。再往下是夜间训练,夜间训练最迟不能超过22点30分,但是接下来要打大仗、打硬仗、打恶战、打血仗,所以很多部队都练到很晚。我们连营军官常常是到训练场上把部队赶回来睡觉,夜里还得按时轮班站岗。这就是我们普通一天的训练。

1983年的冬天,我们在进行战前训练的时候,突然遇上一次百年不遇的大雪。连昆明都下了大雪。我们认为这是非常好的一次训练机会。团党委决定,立即把全团部队带出去练一次。两千多人全副武装,带上背包和垫子。在雪地里不吃、不喝、不停,连续行军24小时。结果我们全团有22名战士扛不住昏倒了,除此之外部队全部到位。

4-12.jpg

老山地区沙盘模型

针对性的战前训练还有一个重要内容是战术配套和协同动作。为此,我们营堆制了大比例尺的沙盘,比团里的沙盘都大。这是我送给团长的礼物。团长就是当年到医院来看我的连长,现在已经是团长了。我说:“团长,吃完饭到我的营里来,我送你一个很好的礼物。”他说:“你小子,又神神秘秘搞什么鬼?”我们这个沙盘名叫“老山地区地形”,一看沙盘就知道你要干嘛。所以我们高度保密,门窗是拿纸糊起来的,钥匙在我手里,谁也不能进去。团长来了之后,放好警戒,进门后立即关门。把灯一打开,团长立马眼前一亮。团里的沙盘是1:5000的,而我们是1:2000的大比例尺沙盘。我们在沙盘上一直能演练到班,而团里的只能演练到连,这对后来的作战确实起了作用。

我们还找了一个和老山相仿的地形,全营出土十几万方,活生生地构筑了一个老山敌人的阵地。后来我们打上老山去的时候,发现敌人的那个盖沟有两个口,一个进口,一个出口,是相通的。而我们模拟敌人的盖沟是七个口,训练难度大大增加。七个口的盖沟不好打,两个口还不好打么?经过推演和连贯演习,功夫不负有心人,我们最后打赢了。当时越军吹嘘老山的防御体系,即使解放军出动一个军,打5年也别想打下来。我记得总参谋部给我下达的命令是十个小时拿下老山主峰群,允许我牺牲两百人(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太大了)。老山主峰是一个群,一共七个高地,以老山主峰和50号高地为最高点。有重要支撑点,有主要支撑点,有核心支撑点,构建起一个大的防御体系,我把它叫做老山主峰群。军区认为十小时不行,因为十小时之内,敌人完全有可能再增援两个团上来。老山本来就易守难攻,时间拖长了,等敌人增援上来,我们会吃不消的。于是军区决定,扣掉两小时,八小时打下老山主峰群,人员你可以牺牲二百人。但是我们实际打下来只花了五小时,牺牲三十四人。拿下老山以后,我清点了一下人数,有九百多人。我的军官一个都没有牺牲,而且他们全是端着冲锋枪冲在最前面的。但我失去了三十四个兄弟。对于敌人,弄死再多也不觉得多,但是对于我的兄弟,牺牲一个我都不愿意。我当时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,但是枪一响,就必然有人倒下去,不是你就是我,要么就是他。我们所有的参战官兵心里都非常清楚,要么走进凯旋门,要么走进纪念碑。但是我们都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。

战后统计,我们这个营是牺牲最少的。敌人的阵亡数三倍于我,把整个攻坚战的伤亡比例倒过来了。我攻他防,正常伤亡比例是我亡三、他亡一,我胜。现在变成我亡一、他亡三,我胜。我们营缴获的战利品最多,消耗弹药最少,全团只有我们营抓了俘虏。我们以完整的建制和高昂的士气继续投入战斗。

注:图片来源于网络,侵权立删。